至于这些正值青春时光的青年,何以以如此不堪的称谓自贱,其成因固然复杂,却一定与富士康公司看似人性的管理模式,有着密切的关系。
归纳媒体对富士康管理细节的披露,在并不太“血汗”的表面之下,却是把现代化大生产方式推到极致的管理模式。在时间管理精确到秒、产品不合格率控制到零、人工成本压缩到极限的管理理念之下,把工人变成一架庞大生产机器中的一个“智能部件”,并时刻保证其与庞大的机器同步高效运转,成为这一生产模式取得成功的最关键的前提。对于一个“智能部件”而言,在保证其吃饱、穿暖、洗干净的情况下(这便是富士康已经具备,某些工厂还需努力的“人性”条件),使其失去或放弃作为“人”的自主权,就显得格外重要以至于成为必需。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是,每个富士康工人都要与公司签订“自愿加班切结书”,从此你的加班时间便不再受法律约束,也不再受你的自主安排;反之如果不签订“切结书”,则你便彻底失去加班的权利,只能得到基本工资以至于难以生存。在这种看似自愿的选择背后,却是最无情的提醒和警告:放弃权利,或者放弃生存,请“自愿”选择。在如此冷酷的提示之下,作为“人”的挫败与失落,足以把一个涉世未深的青年,按进自贱的泥淖。
在对“二代农民工”与其父辈的分析中,其父辈的肯干、能忍,与这一代的脆弱之间,常被拉到一起对比。但更为关键的因素,却在于对其父辈而言,城市只是其打工挣钱的所在,在城市拒绝他们的同时,他们也自外于城市。他们的人生场景和价值,仍然在乡村中展开和体现。即使他们无法在工厂里得到作为人的尊严,只要能带着打工得来的“血汗钱”回到乡村,他们的人生将重新在妻儿老小的欣喜、乡亲邻里的艳羡中,焕发出光彩和价值。
但对于这一代几乎与农村失去任何联系的“农民工”而言,当他们试图全情拥抱着城市的时候,城市却和拒绝他们的父辈一样地拒绝着他们。由几十万面貌各异却命运相似的他们组成的富士康公司,几乎成为他们能够栖身的唯一所在。当他们在这里无法获得人的尊严和价值,他们在这里获得的经济报酬,又绝不足以让他们在城市之中获得渴望的自由和尊严时,也就意味着他们的人生,彻底陷入了无望之中。
在这个悖谬而无情的场景中,郭台铭似乎没错,富士康似乎也没错。当乔布斯在拉斯韦加斯发布着苹果公司一个又一个奇迹的时候,郭台铭必须把他的几十万工人训练成苹果产品生产线上的“智能部件”,才能保证在这个庞大的产业链上获得最微薄的利润。在这个被世界一体化分工所规定的场景中,富士康和它的几十万工人,都没有太多的选择。
“九连跳”之后,但愿富士康不要再出现第十个不幸的孩子。但无论如何,这个看似井井有条的王国,和它所从属的那个“平的”世界,却从此而露出致命的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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