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电影：入得其中，出得其外

福建电影：入得其中，出得其外

——福建电影发展观察

核心提示：在福建电影的发展征程中，不仅有遍布省内外的闽人智慧，更有为福建电影倾力奉献的各方力量，既请进来，又走出去。这既是福往福来的雄厚方阵，更是“打造中国电影的‘东南之强’”的“福文化”胸怀和韬略。

5月23日晚，第十八届、第十九届中国电影华表奖颁奖典礼宣布，福建第一出品和联合出品、联合摄制的四部影片斩获9项大奖，创历史最好成绩。

1984年，由福建电影制片厂出品的武侠动作电影《木棉袈裟》国内票房高达1．4亿元，在当时的中国电影史上仅次于老电影《红楼梦》，在那个年代创下票房奇迹。

时光流转近40年，福建电影何去何从？

福 来

时光倒回到2019年12月。

作为当年金鸡电影节最佳故事片奖的提名者，来自福建的《古田军号》赫然在列。“对当年同样入围的《流浪地球》来说，是非常有力的一个竞争者！”《流浪地球2》科学团队执行制片人王姝初次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惊诧不已。

一部是颇为厚重的革命题材主旋律电影，一部是刮起时尚旋风的好莱坞式科幻电影，伯仲之间，如何取舍？而比输赢有趣的是，两部电影的核心人物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扎根福建，为福建电影事业倾情奉献。

长汀县古城镇丁黄村最大的自然村丁屋岭，《古田军号》的取景地之一。

2022年10月，导演陈力因为拍摄影视作品的需要，再次来到丁屋岭。一听说摄制组又要来拍戏了，村里的乡亲纷纷来到村口等着，见人就问：“陈导演来了吗？是不是陈导演来了？”

“他们等到我后，像亲人一样拉着我的手说‘你回来了！你回来了！’”陈力说，“来到这里，一下子就能融入，感受到最质朴的情感来的温暖。”

陈力回忆，过年的时候，丁屋岭村的老人食堂摆上一桌年饭，老人们挨个儿和她视频拜年。《古田军号》主演之一张一山回忆，村里上了岁数的乡亲病了，还吩咐家里人煮上红菇鸡汤，端到摄制现场给大家补充体力。

“相对一些大省，我们对电影的资金扶持力度是比较小，但是我们用情感留人。”福建省委宣传部电影管理处处长张应辉说。

在剧组进驻福建时，福建省电影管理部门会通过发函等各种方式，为剧组提供各种拍摄上的便利。讲述鼓岭登山救援队故事的《你是我的英雄》摄制期间，导演因劳累突发疾病，福建省委宣传部电影管理处负责人半夜第一时间联系医院，福建省电影主管部门领导多次探班、关心剧组情况。

“福建电影管理部门所提供的服务，不是用金钱能够衡量的。外来的这些哪怕是大的剧组和大的影视公司，像博纳影业也很主动想参与福建电影事业。华夏电影也表示一有好的电影，福建肯定是合作首选。我们就是靠福建人对电影真挚的热爱和对电影服务的这种态度，迎进了八方来客。”张应辉说。

陈力导演的电影从业生涯已经30多年了，从2010年拍福建题材电影《爱在廊桥》，到后来的《血战湘江》《古田军号》《守岛人》，13年都与福建悉悉相关，而且一多半都待在福建。

据福建电影制片厂有限公司总经理刘朝群回忆，为等陈力拍《古田军号》，他们从她拍《海棠依旧》一直等到她拍完《血战湘江》，一等好几年。

陈力笑说：“福建电影制片厂特别让我感动，无论你拍什么，他们都会跟你一起战斗，将来无论是题材还是合作影视剧，我都会首选福建。这块热土让我很依恋。”

从《血战湘江》《古田军号》到《守岛人》，张一山紧紧跟随着陈力导演的步伐，一次又一次见证着福建电影问鼎中国电影之巅。其中，《血战湘江》是由八一电影制片厂拍摄的福建题材；《古田军号》由福建电影制片厂立项出品，《守岛人》由福建电影制片厂参与联合出品，前者是在福建拍摄的福建题材，后者是在福建拍摄的江苏题材。近年来，福建电影制片厂与全国影视大企业合作，凭借一系列电影力作，拿下“五个一工程”奖、金鸡奖、华表奖、百花奖等众多国内顶级大奖，秉承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就获誉的“小厂扛大旗”基因，成为扬名全国的一支劲旅。

张应辉认为，福建题材是富矿，也是不断让全国各地优秀影视资源集结福建的重要原因。革命文化、“福”文化、朱子文化、海洋文化、船政文化、侯官文化……饱含福建文化特征的题材，尽管看上去是地域性的，但实际上具有全国视野，对整个中国历史发展会产生很重要的作用。”

据刘朝群介绍，未来3至5年，厂里的影视创作规划重点锚定“红”“蓝”“绿”三大福建题材，“红”就是红色文化，“蓝”是海洋文化，特别包括两岸题材，“绿”围绕新思想现实题材。此外，也会积极关注福建的多元文化。在福建省电影局、福建省文旅厅的指导下，特别打造了八闽戏曲电影工程，第一批项目库包括闽剧《双蝶扇》、提线木偶剧《钦差大臣》、高甲戏《连升三级》、芗剧《谷文昌》及莆仙戏《踏伞行》等。

如果说更多资源来到福建是良禽择木而栖，那么王姝的到来则是“再来谁共芳菲意，信是春风一握馨”。身兼电影《独行月球》、电视剧《三体》和电影《球状闪电》科学顾问的她早已声名鹊起。2021年，风头正健的她与厦门大学黄鸣奋教授等有志之士，联合申请了在该校落地的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重大项目“比较视野下中国科幻电影工业与美学研究”课题。以此为基础，2022年，厦门大学电影学院戏剧与影视学科幻电影方向博士点首次正式招生，王姝在新生名单里闪闪发光。

“金鸡百花电影节、丝绸之路国际电影节和IM两岸青年影展落户福建、是非常好的历史契机。为了促进电影产业发展，福建给了很多扶持政策和资金，形成了很好的土壤。我们做研究一定要到最活跃最前沿的地方去，这是我看中这个平台很重要的原因。”王姝说，她也十分期待未来会有更深入的合作。

福 往

6月的一个周末，恒业影业北京总部，在副总、总制片人林朝阳的办公室。像之前的每一个周末一样，20名策划人员每个人用5至10分钟讲述着自己一周以来关注新闻、文学、影视等形成的剧本创意，等待着林朝阳沙里淘金。选中的创意，第二周将变成1000字的策划，再遴选后，变成3000字的电影格式的文案，再经过由多部门成员组成的绿灯委员会过会，每月一次选出3部。

作为一家由福建人陈辉创始的影视企业，以出品制作、营销发行精品影视内容著称的恒业影业当之无愧是福建电影人走出去的楷模。自恒业影业2007年成立至今，以恒业为第一出品方的电影有20多部，其中9部票房过亿元，包括《被偷走的那5年》《闺蜜》《京城81号》《中国乒乓之绝地反击》等。其中，《误杀》上、下两部的票房分别是13亿元、11亿元，打造目前为止福建第一出品影片的最高票房。

而每次谈起福建电影，如果说到恒业影业，就往往还少不了春秋时代影业。

董事长吕建民介绍，由春秋时代出品的《战狼1》《战狼2》《空天猎》，央视新闻联播提到近30次了。与中央政法委合作的《扫黑·拨云见日》即将上映，精于此类题材创作的春秋影业也相继进入了外交部等国家部委的合作视野。“通过这些年福建电影人的努力，行业对福建电影开始重视起来了。过去，我们要拍个电影没人搭理你，现在我们要拍，行业里顶尖的创作者都会主动地来寻求合作机会。”

都说“后生可畏”，说起电影《满江红》的发行人，福建人朱玮杰被很多同乡引以为豪。朱玮杰掌舵的北京无限自在文化传媒股份有限公司被誉为业内“最能整合资源的影视营销公司”。该公司以联合投资＋宣发一体化及新娱乐营销为发展方向，实现“营销＋”的产业赋能。出品及营销助力的电影项目票房累计超300亿元。《新倩女幽魂》《叶问前传》《这个杀手不太冷静》《夏洛特烦恼》《前任3：再见前任》《江湖儿女》《地久天长》《催眠大师》《失孤》《富春山居图》等多部影片的营销工作都由该公司负责，也参与投资了《八佰》《找到你》等知名电影。

据福建省电影局不完全统计的闽籍知名电影人，有导演陈凯歌、夏蒙、林珍钊，制片人唐蒙、梁静等，编剧林黎胜、杨金远等，演员杨紫琼、姚晨、张静初、龚蓓苾、陈赫、欧豪、陈都灵、林峰等，发行耿跃进、朱玮杰、吕建民、陈辉等，微影时代CEO林宁，导演、影评人江小鱼，等等。

“这一批电影界福建乡贤，在整个中国电影发展的格局和进程中，发挥了很重要的闽人智慧的作用。”张应辉说。

“如果说，我们在福建电影人中能够较早出圈，其实是得益于我们比较早入驻中国电影文化的核心资源地北京，认识更多人脉，获取更多资源，打开了视野，提高了格局。我觉得，这对于电影创作来说，有非常大的帮助。”林朝阳说，恒业来到北京后，去了香港，成了第一批在台湾拍电影的大陆公司之一，跟韩国团队、泰国团队、越南团队、日本团队等都合作过。

福建电影再多的丰功伟绩都将是历史的辉煌，电影人才培养才是“有福电影”生生不息的未来，发展的无限可能。

2021年，厦门大学电影学院成立，如今本科生、硕士生、博士生培养点一应俱全。金鸡奖创始人之一陈剑雨就出自该校。他就是改编《红高粱》剧本的三人组之一，并承担执笔任务。该校知名校友还有大众电影杂志社社长翟建农、顶级海报设计师黄海，等等。《让子弹飞》《一代宗师》《龙猫》《千与千寻》《大鱼海棠》《影》《海上钢琴师》《我不是药神》《梅兰芳》等电影海报，都是黄海的手笔。

2000年，福建师大创办了现在的戏剧影视学专业，2007年、2011年分别升级了硕士生培养点、博士生培养点。至今培养专业人才近3000人，曾任职恒业影业（北京）有限公司高管廖文斌、爱奇艺电影业务评估中台负责人张琦，等等，都出自该校。

2022年11月，《人生大事》导演刘江江在参加金鸡电影节前来到集美大学电影学院，参加该院“青年导演进校园”常规教学交流活动。由于学生们学习热情高涨，活动一再延时。有一位学生的问题至今令刘江江记忆犹新。“江江导演，我觉得《人生大事》的结尾采用现在的喜剧结尾，太生硬了。您如何认为？”

刘江江回忆，当时回答这个问题，费了好一番努力，“大家能考虑到剧本阶段的这个东西，就说明大家很认真地思考过很深层次的问题。热爱之余彰显着专业素质！”

集美大学电影学院不过2020年才建院，院长郑亮对这个场景总是津津乐道，他说这令他很欣慰。

派与不派？

近年来，随着硕果层出，“闽派电影”概念在业界和学界渐热，但福建有自己的态度和韬略。

在2022年举行的金鸡百花电影节配套活动——“福影·泰宁之夜”上，福建表示：“福建正努力打造全国电影的‘东南之强’。”

福建电影前辈也早已指明了方向。

上世纪八十年代，时任福建电影制片厂厂长吴彤扛下重重风险、力挽狂澜促成与香港嘉民影业公司合作拍摄《木棉袈裟》。她曾说：“福建电影制片厂还是亏不起，当时我完全可以不去尝试，因为快退休了，但我心中始终有个梦想，就是让中国电影走向世界。”

斯人已逝，言犹在耳！

一代代前仆后继的福建电影梦，都离不开6个逻辑——福建声音、闽人智慧、文化名片、产业引擎、文化强省、电影强国。这些无一不需要更多的请进来和走出去。

据福建省委宣传部电影管理处统计，2010年以来，福建出品电影票房过亿元9部，5000万元至1亿元5部，1000万元至5000万元7部，福建声音受到了全国观众的热捧；福建联合出品、联合摄制的电影多次斩获“五个一工程奖”、金鸡奖、华表奖，在东京电影节、加拿大电影节、中美电影节、丝绸之路国际电影节、北京国际电影节、上海国际电影节、澳门国际电影节上频频折桂，福建声音走向了世界各地。

“主动邀请知名导演、知名编剧介入福建电影创作，我们敞开胸怀来请进来，实际上也是一种走出去，借他们的力把福建电影更大力度地传播出去。”张应辉说，“电影是更便捷、更大众化、更亲切的艺术形态，更是把福建故事、福建精神、福建声音传递出去的重要手段。我们希望，福建电影不管是福建拍的，还是来福建拍摄的，中心目的还是要把福建文化往外推，为福建文化强省建设添砖加瓦。”

《扫黑·拨云见日》《中国乒乓之绝地反击》都不是讲福建的故事，但都留在福建拍摄。姚晨的《脐带》来做路演，《检察风云》第一出品放在平潭的公司，无限自在影视公司的很多影片发行都来福建做推广……张应辉说：“这些看似都是外力在对福建电影产生作用，但内在还是闽籍电影人的推动。家乡人也是福建电影发展不可小觑的一股隐形的力量。”

在福建落户的三大电影节——金鸡电影节、丝绸之路国际电影节、IM两岸青年影展上，福建电影管理部门都会打造“有福电影人”平台，邀请闽籍电影人，并鼓励他们邀约圈内朋友一起来参加节展，吸引他们到福建立项，到福建设分公司。“这种模式起到了很好的效益。这也是从另一个角度口口相传，把福建电影的氛围往上烘托。”张应辉说。

在福建倾力打造的厦门、平潭、泰宁三大影视基地，以及20个重点影视外景拍摄基地中，这种效益充分彰显。

来厦门影视基地拍摄电影的知名演员包括姚晨、张子枫、吴磊、柯蓝、井柏然、张佳宁，等等。大热影片《夺冠》发行方厦门联瑞影业有限公司，推出《欢乐颂》《大江大河》《山海情》等“爆款”影视剧的东阳正午阳光影视有限公司，《战狼》《我不是药神》投资方北文时代（厦门）影视文化传媒有限公司等，还有不少知名导演、编剧及演员的工作室，覆盖影视产业链中出品制作、宣传发行、艺人经纪等核心业务的机构，还有北京刚臣影业有限公司、火焰山（北京）影视器材有限公司、东阳华裳锦绣影视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等国内领先的道具、器材、服装等配套服务企业，2000多家影视企业纷纷落户。

自平潭颁布影视政策实施细则后，包括出品过《战狼》的春秋时代影业公司、出品过《变形金刚5》的世纪长龙影视公司已落地平潭，更多的影视机构还在洽谈落地事宜中，刘烨、侯勇、张一山、陈妍希、何润东、杨立新、胡军、周冬雨、惠英红、梁家辉、郭涛等来此拍摄的演员在电影界都是响当当的名字。

总投资2亿多元的泰宁影视基地，已经接待了上百个剧组。

王姝认为，福建提供的一定要是开放的、兼容并包的平台，不要过分强调合作影片的福建元素占并多少，要多思考它在我们文化强国建设中的意义。“我们过多强调地域性的时候，的确很容易把特色打出来，但也很容易让更多从业者自我设限。去年，国家层面提出的2035年建成文化强国的规划中就包括了建设电影强国，大家已经再一次形成共识，电影是属于国家文化战略里面最重要的一点。福建省可以把电影打造成一张文化名片。”

“金鸡电影节自2019年起落户厦门10年，去年已经创收155亿元。我们要去思考，怎么以金鸡电影节带动全省电影产业的发展，甚至成为全省产业引擎。在美国，不仅有迪士尼乐园、环球影城，连受权使用《阿甘正传》IP的虾店都开到了纽约时代广场。我们对标全球先进经验，不仅要着眼于全产业链，还要着眼于文旅经济，更要通过电影赋能整个经济发展。”厦门大学电影学院主持工作副院长李晓红说。

作为公认的最具有全球传播力的时尚艺术门类，电影拴住了一代又一代青年才俊的青春。

在《守岛人》的结尾，无怨无悔地守了一辈子荒岛的王继才曾倾述给过命之交小豆子的一段心里话，在他牺牲后，被小豆子转述：“人这辈子，不亏心，就不白活。哪天他死了，就是跟这个岛融在一起了。想他了，看看这个岛，就行了。”

导演兼总编剧——陈力，福往福来的电影“守岛”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