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过日子的习惯,还是传统的样子──欢度春节和元宵后,这一年才算过完。而一年四季,佳节不断。佳节的日子,仿佛流水簪花。
于是,新年迎来的第一个佳节,就是清明。扫墓祭祖,自然是免不了的;而吃薄饼,更是一种期待。父亲对薄饼的来历有些了解,我小时经常听他讲起薄饼的故事。他说:明朝时同安人蔡复一,担任总督湖广云贵的军务,经常忙得无暇用膳。其夫人就想出了办公吃饭两不误的办法。她用擀薄炊熟的面皮将菜包卷起来,让丈夫可以右手写字,左手取食。想不到这方便省时的食物,竟然成了有名的小吃。
当然,父亲是光说不练。这薄饼的活儿,还是靠母亲来做的。母亲买来三层肉、虾仁、海蛎、板栗、冬笋、豌豆、豆芽、大蒜、包菜、豆腐干、红白萝卜和浒苔,就基本上备好料了。做薄饼的工序繁琐,主要在切和煮这两道上。当时,母亲除父亲外来了一个家庭总动员,家里的篾箩和簸箕全都派上用场。一时间,剁肉的,切菜的,剖海蛎的,把家里弄得像个小饮食店。母亲要我们尽量把作料切得细一些,这样才能使荤素相互吸收。
炒菜自然是由母亲掌勺,她是将单色菜先炒一遍,约莫七分熟就起锅装盘。不一会儿,灶头旁就罗列着一碗碗颜色各异的菜来,香气袅袅升起。我们有时就会趁母亲不注意,偷撮着来吃。尔后,母亲就将各碗菜统统倒入锅中,用大铲搅拌起来。这时,最关键的是水分的拿捏:过干,菜汁的美味出不来;过湿,则薄饼皮在包卷时会沤烂。母亲总是等到半干状态才出锅,那薄饼馅的香味,便浓浓地飘了一屋。
等一家子围桌坐定,那吃薄饼的气氛是最热闹的。那圆圆的薄饼皮摊在桌上,用汤匙和筷子夹起一团五颜六色的菜馅往皮上搁,然后均匀地放上一些浒苔和炒熟的花生末,最后掖起薄饼的四角包起来,握于掌中就可津津有味地品尝一番。其过程由于添加了自己包卷的小劳动成分,大家也就觉得味道特别棒。
母亲仙逝后,做薄饼的活儿由妻子接替。只是三层肉变成了猪腿肉,也不用花生末。包卷时则用一个平底盘作垫,显得“小资”了一些。我乐意接受这样的改良,包卷薄饼的动作文雅了不少,只是吃的时候那馅汁总会流出来,在手肘上涂染上一两条绀黄色的道道,我会习惯性地用嘴去啜,就像儿时一样。
如果说,吃薄饼是清明节的念想,那么,博饼和游赏月景就是过中秋的念想了。还住在江头老屋时,我最喜顶着一个圆圆的月亮在老街四处走走。在这秋风渐起、天气转凉的季节里,一个人游走在故乡的山山水水,可吟李白的“床前明月光”,可诵苏轼的“千里共婵娟”。在遍地古典的月光里,享受着“一夕小敷山下梦,水如环佩月如襟”(杜牧诗)的欢愉与浪漫。
是夕,一轮皓月从东边升起,像一个美丽的银盘倚靠在云顶岩上。在家乡江头那几百米长的小街上,也洒满了水银样的月光。各家各户在酒足饭饱后,有的从屋里搬出桌椅,在门前的埕地上,品茗赏月,桌上自然摆放着中秋月饼;有的则一家人拥围在一起捋袖甩骰子,那骰子掷在瓷碗中的清脆声,在我听来,就像唐诗宋词的平平仄仄是那么的悦耳动听。
在这古意甚浓的夜晚,我信步来到江头最古老的庙宇广福寺。我觉得只有此处才配得上玩赏中秋佳节的美丽氛围,也才配得上玩赏这一轮明月。寺庙里供奉着观音菩萨,她端坐在莲花座上,在遍地温柔的月光中更显得祥瑞。寺前那一方不大的庭地,积水空明,令人仿佛进入苏轼《记承天寺夜游》的意境。据传,此寺建于唐代,可谓历尽了月亮的盈虚圆亏,也历尽了人世的沧桑。不知几代人也于中秋之夜,在这寺前仰看那冥空一轮孤月。
走出老街,我来到了江头村外那条长流不息的吕厝溪旁。这条吕厝溪是自然的地形地貌形成的,她从后埔村蜿蜒而来,最后注入不远处的筼筜港,是一条古老的小溪。今夜,小溪在古典月光的照耀下,显得特别妩媚。溪旁架着老式的木制踩水车,我上去踩了几下,那清澈的溪水在轱辘轱辘声中,一漾一漾地唱着欢歌爬了上来,又欢快地跃入水田中。此时,蛙鸣四起,田中的水稻们在遍地古典的月光里,株株备受爱的滋润而似乎变得慵懒,在这秋风沉醉的晚上,家乡的一切在一轮明月的朗照下,像是喝了喜酒似的呈现出惬意十足的朦胧……此时回望江头老街,在天上一盏天灯的照彻下,那屋、那树、那幽深小巷,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在一片迷离的空蒙之中,故乡比往日显得宁静和温馨。
中秋过完,转瞬就是春节。在时光流转中,春节似乎越发寥落。而惹人喜爱的还是元宵节。元宵佳节的格调,当然是“闹”字,此时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天穹高悬皓月,地上罗列街灯。尽管时代不同,街灯的数量与规模大相径庭,但是,难以掩抑的,还是这元宵节的妩媚风流。
初唐诗人崔液的《上元夜》一诗写道:“玉漏银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彻明开。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北宋词人欧阳修在《生查子·元夕》一词中,更是描绘了元宵佳节的妩媚风流:“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青衫袖。”小小的一个上元夜,发生过多少灯下相识、两情相许的故事,怎一个浪漫了得!
近些年来,我的故乡江头街,也接连上演着元宵佳节的风流韵事。每到是日下午4点钟光景,踩街活动即从江头南路出发,经过台湾街再转向江头北路,又绕向江头西路,整个行程以江头公园为中心,整整环绕了一圈。而中心地带则人群交叠,接踵摩肩,有人还搬来高椅短梯,垫脚遥看。如此热衷,仿佛是时光倒流到宋代东京闹市繁华的一片歌舞升平之中……
踩街队伍中,杂耍、高跷、古装、武术、街舞、游灯、彩蝶、民间故事、舞龙舞狮,少数民族歌舞等,一路走来,气韵生动,如诗如画,如彩如绘,此时的台湾街已成为流动的锦缎,快乐的河流,街旁麋集的观众,不时报以热烈的掌声,他们喜欢看到这眼前活生生的“油彩现场”直播。而正处在热恋期的青年男女,更是趁机相携帮衬,体贴入微,有的甚至十指相扣以表爱意。
元宵的妩媚风流,也需美食来加盟。街旁罗列着美食摊,各地风味小吃齐聚江头。新疆肉串、台湾鱼丸等,恭候着每朵味蕾的盛开。和许多人一样,我爱的还是那齿颊留芳的汤圆。从圆的形制到甜的味道,以至于吉祥的蕴意,这汤圆和这元宵佳节,永远是天衣无缝般的最佳连接。花好月圆妩媚日,元宵何处不风流。这是所有上街闹元宵的人共同的感受。
清明、中秋、元宵等佳节,轮番上演,过节的情调,或清肃,或温婉,或妩媚,个个续接传统文明,日子便也如流水簪花般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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