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太姥山石

    太姥山石（外一章）

    “太姥无俗石，个个似神工，随人意所识，万象在胸中。”

    太姥山上的石头生于斯，盘踞于斯。裸露，奔腾，神奇。

    太姥山下的海水映出蓝天的颜色，和雁鸣，和泉水，和落叶一起躺在我的脚下。

    满山的石头，身挨着身，心连着心。站在太姥娘娘的肩上，你们舞蹈或者挽留时光，象山顶上的飞鸟，象黄昏里的尘埃。

    当石头们停止了舞蹈，安静地坐下，在心的附近思考，树木会更加繁茂，会有更多的细节，像鲜艳的小瓢虫，清晰地出现。

    石头们在岁月里站了几千年，站成了大山的留言，站成了仙人的传说，站成了气象变幻的背景。随意的一块岩石，滚圆而旷日持久地独自开放；随意的两块岩石，经常在暮色里结伴远行。

    当两块山石变成一块山石，这一刻便等于一辈子了。

    就是要互相倾诉，就是要长久凝视，就是要轻轻的抚摸，直至霞光从肩头无声地落下，直至山谷安祥，直至万物相亲相融。

    用一把大锯，把这迎面而来的巨石锯成几片，你会发现，那尖削之间隐藏着村庄、隐藏着爱情、隐藏着神话。它们不止一个，就象一根藤蔓上的几朵黄色小花以及几颗墨绿色的果实，就象在伤口处汇聚，蜿蜒，汩汩流淌……

    那些山石在上升或者沉落，有的急速陡直，有的慢慢俯视，把手轻轻地放在你们身上，风吹落了白天的太阳，也吹了夜色里的星辰。

    透过云层，山野上的一切，都被阳光拉得又斜又直，你突然感觉吹着口哨的自己，其实站在巨大、透明的海水里。就在你的身后，露珠儿越来越多地悬挂着，如同飘垂的技条，如果你选择那最纤细的一枝，你定能弯出一道彩虹般的弧线来。

    顺着崎岖的山径独行，你便能与一茎绿草，一颗露珠，一片蝉鸣，一位道长，一个仙姑，一名畲族的孩童相遇。他们指引着你直到山顶，山下笼罩着一团团薄雾如烟如梦，喧嚣的俗事离你竟是那么遥远，让你感觉自己就要与山石一起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国兴寺的遗址上，一百根石柱东倒西歪静静躺着，残阶上青苔被雨水一次又一次清涮，被月光一次又一次洇湿。香火与青灯已经熄灭，只有晨钟暮鼓和着木鱼的清呤、和着隐隐约约的涌经声若有若无地传来，在山林间出没。

    独自置身期间，仿佛一座金碧辉煌的寺庙突然兀立在你的面前，金色的大佛在丛林深处竟然显得越发的安祥，你在不知不觉中就撞在了它的身上了。

    几百年来，执着的山里的人一直想让躺在地上的石柱重新树起，与其说是欲修建寺庙，不如说是想筑造自己的心愿。

    从斑驳的岩石上，你会看到先祖们狩猎的游戏，你会看到长刀舞动的族群，你会看到尧帝在饮酒高歌，你会看到朱熹在开坛讲学，你会看到佛经与偈语……树叶撩过岩石的边际，只有小雨过后才能清晰地辨认上面的痕迹。

    千年之后的雨水，证实了虚妄的可能与存在，迷茫的人，有福的人，悲痛的人，被树叶的灵光聚在一起，议论坚硬的岩石和遥不可及的未来，倾听花开的声音，疼痛的感觉猝然而至，比刀刃更加严厉。

    鱼溪·鱼冢

    鲤鱼溪的鲤鱼，闻人声而至，见人影而聚，温顺如驯。

    一根根乡村少女的青丝，裹扎着粽子的芳香，引来色彩斑斓的鲤鱼争食，勾起近处老街多少回忆。问伊人何在？小桥流水无痕飘忽，一串串红灯笼带你走进阳刚与柔媚的梦境。有时你情愿，有时你无奈，有时你的想象放入溪中，浸泡冲洗，有时你耐心倾听鱼儿们的私语或者歌唱，如溪中水草撩拨你纤细的神经。

    一直在寻求这样一种语言，像鲤鱼一样自由而灵动，如果美不能使心灵变得崇高， 那么它将栖息在哪里？如果人类用生命去喂养着它们，难道只是为了那闪电般的遽然一击或截取其它事物？我们期冀着永恒，或永恒的幻象。

    生活在别处，鱼儿们可怜的灵魂仍然无处逃亡，既使变成鸟类，也会招来弓弹；既使变成花草，也会招来采撷，你是在走投无路之际才会惊慌失措逃入我的诗行。

    鲤鱼溪的鱼依然会被感动，鲤鱼游若时光碎片，静止而坦然，余下一些零乱的空幽，千年的古椿树陪伴在你的身旁，是情感的累加，是辰光的媚韵，是仓惶无悔的微笑。

    周宁的郑氏宗祠诚如一艘远航的归船，静静地泊在鲤鱼溪的身旁，朝供桌上面的神龛祭祀，吸引一种亲情如潮汐涌动，深刻了旅者的孤独。

    绕着鱼冢鱼贯而行，我们慰藉，我们穆肃，我们悲怆，原谅我们没有时间多陪你，我们回去了，活着的鲤鱼你可要多保重。

    一切都会离我们而去，当我站立在这里，竟然看不到哪里是最后的归宿——那些鲤鱼逝去了，它们将永远不会回来，任凭我们的呼喊发出阵阵回声，在山林间回荡。而当我们消失，鲤鱼们仍在某处着优雅而快乐地繁衍，带着上天赋予的使命。或许这就是宿命，巨大的影子掠过清澈的溪底，掠过我们的心灵。

    溪水平缓地流着，枕着秋天和两岸的山脉，像柔丝绸，在一只大手中温柔地展开。鲤鱼们活着或已死去。

    我坚信鱼始终都是一群哀怨的幽灵，它们整夜地拨弄水的声响，来证明一些生命是无辜的，而那些爱和恨又是那样地分明，直到死也死不瞑目。

    溪水里的鱼儿即使不得不直面鱼钩，也要面对笔直的鱼钩、无饵的鱼钩，鱼儿乐得无忧无虑。三五只放荡不羁者不时溅泼水花，左右甩动着尾巴；另外几只鲤鱼懒意洋洋，似乎是对命定的前途冷静的思考。

    老死的鲤鱼被埋葬入鱼冢，在厚厚的尘土中紧贴着大地，静静地安息。另外的那一些鲤鱼继续留在溪里，和儿孙们生活在一起。

    我突然嗅到鱼的腥气，从鱼冢的缝隙里溢出。就像是在集贸市场，人人都在为利益游说，阳光穿透云层，像一只巨臂，伸进尘世的溪中，谁的耳朵被紧紧地攥住。

    站在连理树下，点燃一柱心香，缅怀死去的鲤鱼。淳朴的乡民永久地禁止垂捕，却时时网住了水中的话语。那些鲜活的鱼儿如今疏远了流水，如同春天已经消逝，从季节里被轻轻抹去，鱼吐出的泡泡成了无法追忆的气息。

    鲤鱼溪是条老人溪，随着岁月流逝，在溪水的拐弯处，鲤鱼溪把歌声交给了那些孩子，瞧他们唱得多好呀，他们的歌声充满了山村。

    也许时候到了，我不再作什么比喻，一枚生锈的鱼钩穿透清清的小溪，最后梗在我的喉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