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漈头记忆

    土墙黑瓦、宗祠家庙、寻常巷陌……

    千年古井、百年柳杉、流水人家……

    雨天，像一幅古典的水墨画；晴天，似一曲悠远的乡村牧歌。走进漈头，就仿佛走进许多人共同的家园记忆。

    漈头，顾名思义，村在漈瀑之头。如果村庄有姓氏的话，这“漈"就是这一带的姓。村边汩汩流淌的鲤鱼溪就见证了这个村落的历史：公元876年即唐僖宗乾符三年，中原梁氏人家为避战乱，迁至了这蒲山脚下的小平原内。后来这支开基肇祖的梁氏一脉迁往别处，不知所终，但村庄记住了这段历史，漈头人的笔墨里记住了这一段历史。当年梁氏人家所盖的“梁亭”几经修建，依然如华盖一样坚守在古街中，为过往的村民遮风挡雨，成为时下村民们聊天聚会的“凉亭”。尽管物是人非，但“梁国家声远，清河世泽长”的对联仍镌刻在张氏古民居的大门边。这幅楹联表达了际头村民对拓基祖的感恩心态，又蕴含了对这个山村日后繁荣昌盛的祝福。此后，张氏、黄氏人家果然在此生根发芽，枝繁叶茂，直至繁衍成如今有800多户4000多人口的大村庄。

    溪有鱼则活，鱼肥大则民风朴，凡到漈头村游玩的人们，常会沿着村中的鲤鱼溪溯溪而行，宽不过丈的小河里游弋着数不清的各色鲤鱼，闻声而来，见影而聚。游人买来热乎乎的光饼，嚼着，也投入水中，鱼食人也食。水中荡开的波纹便一圈一圈地就漾开了人悦鱼欢的情景。坐在岸边老厝门墩上的那些着湛蓝布裳的老人也憨厚地跟着笑。那古朴的湛蓝，那安详的微笑，那身后洗得纤白的木屋还有那土墙黑瓦，仿佛一下子就把人带回到久远的过去：由于古代陆路不便，水路顺畅，邻近宁德的漈头就成为屏南县城通往省

    城及外地的必经之道。商旅往来，协和号、坤元号，金泰号等招牌耳熟能详。“屏南好漈头”的声名就此不胫而走……

    马蹄声去，喇叭声响，当年的那些商家早已淹没到历史的烟尘之中。但村庄记住了历史。沿着曲曲折折的鱼溪越往上走，一排排，一幢幢明清风格的古民居在眼前铺展开来。马头墙、青砖瓦、飞檐翘角，古朴中透出典雅也透出静穆，再看那大户人家门前默默伫立的石旗杆，一种宁静致远、耕读传家的气息便扑面而来。推开这样有着深邃感的大门，跨过石门栏，穿过天井，踩上三级石阶，上得厅来，正中太师壁左右悬挂着梧桐木板联“养生谷为宝，继世书流香”，厚重的笔墨仿佛是当年房主人对儿孙的谆谆教导。房主人是被漈头乡民们敬之为“公”的张步齐。张是康熙年间的文武庠生，在当时的漈头来说不算富有，功名也比不过隔壁邻居的张方车、张正元叔侄两进士，但他的功德却为后人所乐道。屏南从古田分县而治，建城需筑城墙建文庙，张被聘为建城董首。县衙财力不足，他主动捐款以补烧砖之用。县官感佩其行，欲授官职答谢。

他无有别求，只说那就在砖上烧出自己的名字。于是，在屏南旧城关双溪的城墙上，就留下了富有特色的“步齐砖”。岁月流逝，城墙坍塌，但他的名字却刻到人们的心中。不仅就此，张步齐等人也在村里办起了慈音、北山书院。“四壁书声人静后，一廉花影月明初”这样清雅的诗句就刻在古屋厢房的门上，一幅夜深人静、挑灯夜读的情景穿透数百年的时光浮现在眼前。如果说漈头村是一本书，那一定是一本古香古色的线装书。“路遇十客九青衿，巷南巷北读书声。茶熟每逢佳客至，清谈还有晋人风”的诗句就是漈头这本古书的内容提要。明清时期，漈头村科举及第人数达200多人，无愧于成为远近闻名的屏南四大书乡之首。至今乡人还津津乐道着参与《永乐大典》的编修高士黄童的故事；也珍藏着知县刘延翰闻琅琅书声欣然题写了“士林硕望”的匾额……

    读书出仕与外出经商拓展了乡民的视野，也将他们的审美意趣与人生理想凝固在了他们毕其身家所建造的房屋中——马头墙上的艳青泥饰，东西厢

    房的雕窗，厅堂正中几桌立面的镂刻……“渭水访贤”、“张良纳履”、“三顾茅庐”、“闻鸡起舞”、“鲤鱼化龙”的一个个历史典故和传说塑在檐下，雕在窗前。是勤免致学，又是崇善之美。村北头林立的现存全省规模最大的石头牌坊群又一脉相承，无不传达着漈头乡民“忠、孝、节、义”的道德规范和朴素理想高高擎举。

    荣耀辉映乡间，故事已然远去。徜徉在这依水而建的明清古民居间，望着那些锈迹斑斑的铜门环，倾颓的墙垣，人去楼空的厢房，杂草蔓生的祠堂门口，我不无担忧地想，老屋终将老去，那缓缓流淌的鲤鱼溪还承载得了那厚重的历史吗？流水无语，但村头那宽坦的二级路却延伸了新世纪的传说：如今漈头的后生们上北大、读清华，天南地北做生意的，出人头地的，多得数不清啦……

    走得多了，走得远了，但根一直攥在故乡的手里。这根，是漈头村四周古老的柳杉那不变的守望；这根，是古村子民共同的信仰期待。于是每年农历十月二十七，漈头人共同信仰的齐天大圣生日到来的这一天，举村杀鸡宰鸭，烧碱做粿，杀猪祭祀，演社戏。如今，这样的神节已演化成乡村旅游文化节。那些深藏在古宅大厝的匾额、题联被扛抬出来，举村巡游，光宗耀祖；古戏台上，锣鼓唢呐，铿铿锵锵，沉寂了几十年的平讲戏、木偶戏重新开唱，唱进了国家第二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而得当年南少林铁头和尚武功真传的武术表演虎虎生威，引来四邻八村的群众前来观看。每每这样的时候，许多外出经商、工作的漈头人就像得到召唤，呼啦啦地回来 ，啜饮一下千年龙井水，吃上早已声名远播的漈头扁肉，悠游于鲤鱼溪畔，漫步于深深的小巷…..

    所有这些，连同古村那悠远宁静的时光，都将成为新的记忆，滋养来者的目光，往者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