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闽中吟

■福州印象

芒果树已到壮年，裹着雨水

和人群交叉时应有的色泽

在福州，在软绵绵的空气里，它们摇曳

从屏西到王庄，成片的树冠几乎

压住六月的幻影：雨水从当中漏下，来回走动

看不到至亲的人，但可以联想

那从远方赶来的毫无戒备的生活

■北岐或傍晚的滩涂

大海回流，赤裸裸的光束从竹桩上

渐渐滑了下来。这是霞浦北岐

金色的滩涂如此寂静

风轻了，叶状体的紫菜星星点点

湿泥中劳作的渔人弯着腰身

在他们背后，巨大的天空几乎是弧形的

我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在

无名的山岗上，哪怕是一只飞鸟

也将交出那倾斜的翅膀

这是霞浦北岐，一个网帘与女人

同等重要的地方，一个

在滩涂上可以看见虎皮斑纹的地方

我爱它一动不动的样子

在悬崖边，在忽隐忽现的深渊里

它亮着，拥有神一般的安宁

■在德化，遇制陶技师有感

他们说到雏形，类似于娘胎里

一枚有了生命的种子

那个人生长，和这旋转的泥巴一样

双手扶不住的终究掉下来

这世间的制陶者仅仅恐于开端

可什么是开端呢

是那万物寄存的模样？还是

那颗心，它为了什么而能活下来

他们只和时间较劲，在德化

我摸到的空心的陶瓷

要比浮尘上晃动的任何一副躯体

更为结实，我曾试着猜想

淬火炉里那被烧制中的胚胎

灵魂都安在看不见的

地方，他们从来不需要叫喊

送走这一个，还将迎来另一个

我能接受的复数的概念正来源于此

世界是被撑大的，但没有人

感到绝望，空心也好，实体也罢

到头来还不是一团泥巴

那个人生长，并未得到暗示

这世间的制陶者往往都不说话

他们的手，去过谁也不敢去的地方

带回来的却不曾留在身边

我能接受的孤寂就是这么一种

东西，在福建，在德化

很多泥巴都有自己的眼神

朝上看还是往下看，生前死后

他们只服从于一件事情

只要世间某个地方传来陶瓷打破的

声音，他们全都心领神会

因为接下来的工作

表面是创造，实际上是忏悔

■来自马尾港的十四行诗

在纸上恢复一座马尾港

那需要海水的倒影，不是两三天

也不是一整年，而是占用某个瞬间的潮汐

用它的光和它那深刻的睡眠

鱼群往深处游，海草有自己的梦境

灯塔爱着它垂直的光亮，而水鸟

扛着午夜，露出尖尖的嘴角

波浪仍旧是雪白的，它讨厌被看见

也讨厌随波逐流的人，在黎明抑或黄昏

它们相互叮嘱，不要有纯洁的姿态

更不需要裸体时的嚣张

如果非得安排一两座岛屿的话

我宁愿它是空心的，让读到这首诗的人

委身其中，甚至代替大海完成另一次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