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罗松生
打工二字,最早是从奶奶口中听到的,奶奶是妇女中的一面旗帜,因为我爷爷早年逝世,为生活所迫,她不得不漂洋过海谋生,那时叫"过番"。从我记事时起,就常常缠着奶奶问:过番远不远?很远,要过七洲洋,得坐七天七夜的船。去那里干嘛?去打工呀。打工是做什么的?于是,我很快就能听到奶奶那说不完的奇妙的打工故事。打工,在我幼小的心灵中,就已经留下深刻的印象。
由于受到奶奶的影响,我从小就向往外面的世界,总想去陌生的地方冒一次险。直到我初中毕业,因家中需要劳力,我就不能再当一名学生了。每天只要日头一出,父亲就会扔过来一把锄头,吩咐我下地干活,要不就递过来一张磨得闪亮的镰刀,叫我上山去砍木头,那是不能有半点犹豫的,命运让自己落生在农村,每天就只能与土地作斗争,与林木做伙伴,别无选择,至于少年时那不安份的念头,只好当作天真烂漫的梦想压进内心深处。
一天,我收完工,到小河边洗脚,刚踏入村口,一群人正在议论纷纷,好像有什么重大新闻,一打听,原来是说村里有人到城市里打工,已经挣得了大钱。这消息无疑如一颗重镑炸弹,立即在村里炸开了。尤其对我,仿佛是黑夜里见到了一缕曙光,那晚,我一刻也没有合眼,老是想着那几个再熟悉不过的同龄人,如今已揣回了大把的票子,心想我那点比他们差,他们能到城市赚大钱,难道我就不行?于是,那久埋在心中,想出去闯荡一番的念头,便如同风中的野火,呼啦啦地燎原了起来。
第二天我就对老爸说:我要出去打工,他开始以为是听错了,待弄明白后,便瓮声瓮气地问我:去哪里打工?我说要到城市找工做,他马上就反对说:外面人生地不熟,你不会开机器,又不会卖手艺,城市的钱你以为很容易赚的吗?还是耕田种地来得实在。无奈我去意已决,记得我给老爸留下的一句话就是:今后,家中的生活费、化肥农药钱,我会从邮电所汇回。然后,就背起行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村子。
我的第一站是珠海,足足在车上颠簸了一日一夜,一到达目的地,背包还没放下,就开始找工了。呵,珠海原来是这么一个地方:到处人山人海,工厂如林。看到多数是像我这样的乡下人,胆子也就壮了起来,初来乍到的陌生感也渐渐消失。我问了许多人,都这样说,现在工难找,从四面八方来的人太多了,有不少人来了十天半月,依然没找到工作,只好露宿在公园。
十分幸运,第二天,在前山镇的一个角落里,我看到一张招工启事:本厂货源充足,出粮及时,包食包住,现大量招男女普工。我如获至宝,急忙按照地址寻去,一点不假,只是厂房简陋,环境极差。当时我那里会计较这些,在办理入厂手续时,才知道是家玩具加工厂,每人只需交5块钱,发给一把锋利的小刮刀,每日就在工场刮、锉那一筐一筐从澳门运来的铁制小玩具。工资是计件,做多得多。因此,除了吃饭时间,我从早8点做到晚10点,两手不停地锉呀刮呀,总想做得比别人多。虽然夜间炎热蚊虫又多,三餐难得见肉,但老板还算讲信用,月底真的就从澳门过来,背着一只鼓鼓的皮包,大声喊:出粮!出粮!工友们即刻就自觉排好队,当老板把钱递过来的时候,我的手一直在不住的发抖,做了半个月,第一次领到280元工资,我兴奋得立即跑到邮局,只留下80元作零用,其余全都汇了回去。
外出打工,赚钱艰辛,我并非不知道,但比起当农民,我已经感到很满足了,过去是太阳晒到皮肤裂,扛木头扛到肩脱皮,见到十块钱一张就算大币了,往往嘴巴再馋也舍不得找散,如今,一张张刮刮响的百元大钞,老板亲自会放到我手上,做人应该知足,我决心好好干下去,可做不到半年,厂子就倒闭了。我不得不又继续找工,后经人介绍,来到深圳一家绣花厂,专为外商加工成品半成品,厂长看到我识字人又机灵,就安排我学印花,这对我来说,实在是一次难得的机会,既能学到技术工资又照拿,过去是做梦也不敢想的,由于我学得比别人快,工作又认真负责,工资很快就提到了1300块,就这样,紧巴巴的日子终于有所松动,不再像过去那么的寒酸,有时也会跟工友们去大排挡吃宵夜了。
我在这家绣花厂一干就是六年,我负责的是一道很关键的工序,无论是打样还是接到大货,都要认真细致,不能出差错。因为工作出色,我每年都被厂里评为优秀员工,工资也不断增加。后来,不知厂长从何处知道我还有一招:会耍笔杆子,便叫我为活跃员工的文化生活出点子,不久便办起了卡拉OK室、墙报等,有一回,还为厂里编写了一个剧目,由员工表演,送审到工会部门,结果被推荐去参加深圳"移动彩铃杯"企业之歌大赛,得到了许许多多的赞扬。还拿回一块银光闪闪的奖牌。说到这里,我不能不交代一下,少年便失学的我,也许是太渴望文化知识的原因,不论是上山砍柴,还是锄田送粪,只要一有时间,我就会从口袋中掏出书来偷看,每到晚上,除了睡觉,我把所有的时间都消耗在书本中,我大部份的知识,都是用这样的方式得来!如今,生活条件改善了不少,我对文学的信心也更执着了,常常一下班就独自躲在宿舍里爬格子,经常还向报刊杂志投稿,梦想当一名打工作家。工夫不负有心人,我的诗文开始见报了,想不到在深圳地区举办的各种征文比赛中,几次我都榜上有名,收获最大的是纪念深圳特区成立30周年举办的"罗湖的故事"征文大赛,我的散文《梧桐山遐思》荣获了一等奖。
有了一份相对安定的工作,精神方面又很充实,我已经别无所求了,自己有多大能耐,就赚多大的钱,知足常乐,不去关注那些暴发户,也不眼红身边的人,可以说生活得无忧无虑。不像某些人老是说在深圳没有归属感,没有幸福感,我才不会如此去浪费时间和生命,倒觉得一日过了又一日真是有种快感。可是,就在近段时期,每遇到一个老乡,他们开口第一句就是:好久不见了,买房了吧?是三房一厅还是二厅二室。我的天呵,现在房有多贵!又不好意思说我还住在出租屋里,我也曾把存折偷偷打开来瞧瞧,若想买套房,上面的数目刚好少个零,我不想说谎,就告诉他们:我的房子还在梦想里。
我承认,有本事的人,都已买了房、买了车。我是一个农民工,不敢有过高要求,没有过硬的技能也没有大专学历,主要是劳动力来换取报酬,我唯一的要求就是物价上涨得不要太快,每天辛苦干完活后倒下有个安心睡觉的地方,如果在这个城市里真有个蜗居那就太好了,说实话,每月拿到这点钱,怎能买得起房子呢?过日子时时刻刻都要钱,走出门这个那个都要钱,少不了还要去几次商场超市,这样下来,一个月的工资几乎又交了回去。虽然我进的是外资和民办厂,实质上还是为国家打工。我敢自豪的说,我把整个青春都献给了这座城市,我曾领取的人民币,只不过在我的手上流动了一下而已。
这时,不由的又想起了我的奶奶,她是我最尊敬的一位长辈,打了一辈子的工,她的形象,依然在儿孙心目中放射着光芒,可惜的是,她的汗水和泪水,是洒落在别人的国土上,即使把它建设得再美好,始终还是别人的家园。现在就不同了,虽然我拿着的还是深圳的居住证,身份是农民工或外来工,但毕竟是一个中国公民,我在这里添砖加瓦,在这里流汗流血,子孙后代也不会忘记。凭着我这双勤劳的双手,凭着知识和上进心,只要不断地努力工作,一样会成为房子的主人。我相信,我的梦想,总有一天会变成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