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武汉晚报》报道，广州的汤女士“五一”到武汉游玩，在公交车上，因劝说同行的小女孩给怀抱孩子的妇女让座，遭到一旁60多岁的老人辱骂：“XX养的，会不会教孩子啊，不给老人让座。” 汤女士未予理会，老头越发起劲，难听的话骂了两站路。她忍无可忍，回敬一句：“您为老不尊，不配我让座。”结果冲过来一50多岁妇女，揪住她的衣领往车门边推，“你敢骂我们家老头。”幸好其他乘客劝和才没动手。

我也遇到过一个蛮横无理的老人。有一年春节，我和妻子及几位亲戚到老家的一处滑雪场游玩。我们换上滑雪板，把换下的鞋子随手放在椅子下面，就僵硬地走出去了。等玩累了回来的时候，见一位70多岁的老者坐在我们的鞋子所在的椅子上等他的小辈们，于是我很礼貌地请那老先生让一让，便于我们取出鞋子，结果他很冷漠地望了我一眼，一动不动。我再三请求，他反问我：“你拿鞋子关我什么事！”——我无法趴在地上，因为地上满是泥泞——说实话，我当时恨不得扬起手中的滑雪杆劈脸打过去……

这件事让我耿耿于怀很久。尊老爱幼是我们的优良传统，我们绝大多数人都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见到虐待老人，我们同仇敌忾。有段时期，我们甚至拿外国年轻人不与老人住在一起，证明帝国主义的道德如何堕落和罪恶。但遇到上文这两个老人，我们拿什么去尊敬和爱戴他们呢？

推究起来，“尊老爱幼”其实是孟子说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简写，道德家往往拿它出来训诫孩童或不明事理的成年人。

但是，我觉得这后面一句似乎更值得推究，但被偏爱语录的道德家有意无意忽视了——“天下可运于掌”。说白了，这话是对那些有能力把天下玩于股掌之间的君王（具体语境中，是孟子对齐宣王的王道教育）说的。再不济，也是当你打算成为圣人、大人君子时，这话才管用。而上文提到的那两位老人，虽则老矣，一无帝王之相，二也算不得圣人君子，尊老爱幼也者，大约是无法约束的，南辕北辙啊。

孟子一生的志业，是在相信“人皆可以为尧舜”的假设之下，试图从训诫帝王开始，把人人都培养成尧舜一样的圣人君子。的确，受儒家的影响，历朝历代，道德高洁的人不计其数。但很奇怪的是，言行举止龌龊不堪的也很不少。就拿公交车上的“尊老爱幼”来说，去年8月3日，在石家庄一公交车上，一位老人因一位女孩没给他让座，愤怒之下，他直接坐在了女孩腿上。同年9月16日，成都一公交车上，一名63岁老人为抢座位，坐到一穿短裙的青年女子腿上，并在该女子让座后因言语冲突扇其耳光。

有时候，我们不得不悲观地承认，道德训诫对一部分人，无论年轻的还是年老的，其实是无用的。从帝王角度来讲，当然希望“人皆为尧舜”，谦谦君子满天下，奉儒家为道统，理固宜然。但事实上，绝大多数的人只是希望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甚至做一个小人。

问题恰恰在这里，我们有针对终生只能做普通人、小人的道德教诲吗？没有。这个现象甚至与教育也相通：我们的基础教育，很大程度上，是为少数有能力考上“211大学”的学生设计的，那些无能力考大学的，和只能考一般大学的，很少有人告诉他们应该怎么办才不会成为失败者。道德上和教育上，上溯传统，其实都是精英主义。

所幸，这些年来，现代的、那种普通人的公民道德正在培养，这一定从传统中吸取了某些养料，但更多契合的是现代精神，从那满车厢和满网络对老流氓的厉声谴责中，你可以看到新道德正在疯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