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消亡的代售点
曾经买票的人排到人行道外，如今只剩零散的购票者（摄于晋江陈埭湖中村湖光路代售点）
东南网12月26日讯（海峡都市报记者 陈建辉 李昌乾 摄影 田米 编辑 沈桂花 视觉 龚长旺）
火车票代售点，曾经是春运抢票的主战场。
这个“曾经”并不是多么遥远的过去。1998年全国各地开设火车票代售点，代售点售票占比一度超过6成；2012年是代售点兴衰的分水岭，那一年底，全国铁路全面推行网络售票。
“这就像一场现代化信息战争，一眨眼，仗都打完了，却不知道敌人在哪里。”说起现在春运抢票，有人这么总结：以前拼体力，现在拼网速；看得见的排队消失了，看不见的硝烟却更可怕。
根据中国铁路总公司今年12月12日公布的《铁路2017年春运方案》，2017年铁路春运从1月13日起至2月21日止，共40天，全国铁路预计发送旅客3.56亿人次，同比增加3156万人次，增长9.7%。
3.56亿人次的客流量，给春运铁路带来巨大压力。1月5日全国铁路实行新调图，预售期缩短了30天，抢票时间更集中，竞争更激烈。抢一张回家的车票，成了很多人年底焦虑的“头等大事”。
为方便旅客购票，今年全国铁路共设车站人工售取窗口10267个(其中取票窗口2897个)，自动售取票机11233台，代售点15443个(其中乡镇代售点6127个)，电话订票119000线，增加乡镇代售点769个，增加自动售取票机2397台。
但这场“战争”还是“难”。心急回家的人埋怨“买票难”，提前下好了软件、踩着放票时间点抢票，很多人还是买不到票。对火车票代售点来说则是“卖票难”：5元手续费比无手续费的网络购票，没优势；线下订票比网络、电话订票得晚2天，能订到的都是退票，或者别人挑剩的站票。
生意一年不如一年，代售点甚至变成取票点、问询处、杂货铺，这三五年来一批批倒下，为求生存，揽下各种业务在“转型”。“如果不转型，下一站是消亡。”对于代售点的命运，几乎所有受访者观点一致。
预售迟2天 代售点难上难
火车票代售点现在更像是个问询点（摄于泉州市区沉洲路代售点）
12月15日，今年春运火车票开售，12306官网、手机APP、95105105热线可订票；2天后，车站窗口、代售点、自动售票机开放售票。
春运火车票开售10天过去了，曾经大半夜就排了长队的代售点，冷冷清清，说是门可罗雀也不夸张。熬得了夜、起得了早、排得了队买春运火车票的集体记忆，悄然被“手慢无”的网络抢票所取代。
就职于泉州某市直机关的黄先生对此特别有感慨。他老家在江西抚州，2004年还是华大学生，每年寒假和同学一起通宵排队，轮流站，没地方睡只能找墙角蹲着。当时火车票预售期只有3天，不像现在一两个月后的票一下子卖光，只要肯排队，还是有机会买到票的。“以前是车站和代售点售票窗口的电脑在抢票，网速几乎一样，现在是每部手机终端在抢票，加上市场供求关系失调，催生了各种抢票软件。”
代售点成问询点
四川达州的小甘，在晋江、石狮工作10多年，有了孩子后，回家与父母团聚更有了非同寻常的意义。
今年要回家的有老婆孩子及堂弟等7人。从17日开始，他在网上连抢了6天K1268次（福州—重庆北），连一张站票都没抢到。
23日下午5点半，他骑摩托车带着堂弟，从晋江永和到石狮灵秀镇政府附近的代售点碰运气，只有站票。这趟火车要坐20多个小时，考虑到还有2个小孩，他放弃了，“哪怕买到两个位置也好，累了可以轮流坐。”
前天，小甘终于通过网络抢票，成功抢到5张1月22日福州到达州的硬座。
同样要回四川达州的小王，就没有小甘这么幸运了。22日下午5点，小王匆匆赶到泉州市区泉秀街沉洲路代售点，想买1月20日福州到达州的车票。售票员王大姐告诉他，代售点当天只能买到1月18日的票。“一时心急搞忘了，代售点要晚两天。”小王说，当天4点福州站开始放票，他用手机抢没抢到，就想来代售点碰碰运气捡漏，没想到还是两手空空，沮丧而归。
要回重庆合江的冯先生夫妻俩，也到沉洲路代售点问票，得知票很紧张，转身往客运中心站走，准备买汽车票，虽然比火车票要贵100多元。
“代售点成取票点，来问票的人多，买票的人少，我都快成问询员了。”售票员王大姐说，来代售点碰运气的，除了不会上网的打工者，还有网上抢不到票把代售点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的，也有无需支付服务费的学生和必须取票的持护照、港澳通行证的购票者。
王大姐以前是个体户，两年前来卖票。当发现连站票都没有时，一些顾客会央求“帮忙”，甚至提出可加钱。“真没票，我就是卖票的，怎么会有票不卖呢？”她这样解释，大多数人都会理解，但也有人买不到票就投诉，还破口大骂，质问为何代售点要晚两天。王大姐此时一般不接话，心急回家过年时，网上抢不到票、售票点买不到票，她能理解这种情绪。
2.5元的生意
“每天早上8点来上班，电脑一开，又是没票，搞得连电脑都不愿开。”王大姐说，淡季有票无客，旺季有客无票，两年前她来上班的时候开始，代售点就悄然陷入了消退的尴尬境地。
“实际上，代售点就靠卖一张票收5元手续费而生存的。”王大姐的同事蔡先生负责将每天票款送至泉州动车站。他介绍，5元手续费，代售点经营者和福建铁路国旅各分2.5元，“卖一张火车票还不如卖一瓶饮料赚得多。”曾经有人网络购票后再来代售点交5元取票，让蔡先生看到一线生机，因为按规定，学生票、护照、港澳通行证等，需要取票。一段时间后他发现，这并没有多大市场空间。现在都是电子订单，刷二代身份证可直接上车。
石狮市八七路代售点已经经营近20年了，早年属于公家性质，后因体制改革，6年前转归个人经营。负责人施先生说，早年每天卖票近千张，现在每天70到100张。这里地处石狮闹市，年租金达5万元，加上人工成本，代售点已亏损运营。明年6月合同到期，他打算彻底退出。
年近50的老蔡是晋江陈埭湖中村湖光路代售点的老板，春运车票开售十来天了，他仍常常无聊得在隔壁店泡茶，顶多接几个问票电话。以前春运，请四五个人仍忙得不可开交，最高峰时一天能卖出1000张火车票，一天到晚店门口人行道上都排起长队。
老蔡回想了半天，才记起那已经是10多年前。那时大量打工者涌入晋江的鞋厂，高峰期外来务工人员曾突破100万人，跟本地人差不多。他的代售点靠近鞋都陈埭，根本不用愁客源。如今，代售点只剩一个窗口，只剩他一个光杆司令，身兼老板、售票员等，票款和票单都得自己取送。
虽然每天还是能卖出大概100张票，刨去店租、水电费和要上缴的服务费，一个月下来，收入两三千元，只能勉强维持生存。他说，再这样萎缩下去就要亏本，代售点也就面临关门倒闭。
根据铁路部门的规定，代售点必须及时、准确、规范核算并上缴客票销售收入，也就是说，火车票上的票面金额需要上交。旅客在代售点买票交纳5元手续费，全名叫作“铁路客票销售服务费”。
海都记者了解到，代售点上缴的服务费全国各地有差异。广东珠海是每年固定收9600元服务费，相当于每个月800元；北京是免费的；福建则是五五分账。
转型或关门 代售点的选择题
2010年4月26日福厦铁路开通，泉州站、晋江站同步启用。2013年向莆铁路、厦深铁路相继开通，延伸泉州向西、向南通道，为泉州带来大量客流，现在的春运高峰期，泉州、晋江、惠安3站上下车总客流量能达到10万人。
泉州动车站吴书记介绍，火车票代售点实行市场化运作，经营者要向福建铁路国际旅行社申请报批，符合条件后，才准许开张经营。福州站、厦门站都在泉州地区有设代售点。目前，泉州站负责19个代售点的日常监管，包括投诉、票单发放、票款结算等，投诉主要集中在服务态度不满意等方面，以前有接到投诉卖高价票，现在没有了。
代售点何去何从，转型坚守还是关门退市，成了一道艰难的选择题。
先挨两拳的“搏击”
代售点的急剧衰落，所有受访者都将矛头指向了网络。
“网络订票这么方便，不用手续费，还能早2天买到票，谁还来代售点买票。”泉州市区沉洲路代售点的蔡先生说，代售点生意变差也就是这两年的事，如很多行业一样，代售点这行受网络冲击很大。网络的兴起，让12306网站订票一跃成为主流，并收拢了大量年轻购票者的心。
在王大姐、老蔡等看来，对于代售点来说，这是一场不公平的“搏击”。
“晚2天，不是晚2小时。”老蔡说，代售点本来就由于5元手续费而没有优势，再加上比网络订票晚2天，相当于在拳击赛中，要先让人打两拳，这样一来，代售点一下子就被干趴了。
就是这2天的时间差，导致代售点能捡漏的票都是电话和网上订票后的退票，或者其他旅客挑剩下的深夜到达的余票或站票，这让代售点流失了大量客源。用老蔡的话说，就是“别人吃肉，我们喝汤，即使残羹冷炙，还不一定有”。
老是买不到票，今后谁还来代售点？老蔡想不通，铁路部门为何要让网络和电话订票预售期比代售点早2天，“拉平一起竞争不行吗？不都是在帮铁路卖票吗？”
求生变身“杂货铺”
海都记者走访发现，几乎所有代售点经营都转向多元化，不仅卖火车票，还卖汽车票、机票，甚至接旅游团等，俨然有成为“杂货铺”的趋势。
“单卖火车票，一张赚2.5元，不亏死才怪。”晋江泉安中路万通汽车站附近的代售点售票员小林说，今年春运每天还能卖出200张火车票，但店租高达六七千元，加上他的工资和水电费等开支，每月成本就要过万，如果仅卖火车票，顶多5000元的收入，根本维持不了运转。为此，这个代售点不仅卖机票，还有固定进香团来定期订票。以前生意红火时，每天光进香团就能接单100张火车票，这几年生意不行了，随着旅游团越来越多，旅游市场蛋糕被一再瓜分，如今平均每天进香团订火车票不到10张。
晋江市标德辉华庭代售点老板小庄也说，如果不卖机票，自己的代售点根本开不起来。如果说单张票的利润，目前也就机票还行，火车票和汽车票连客源都成问题，利润已被大大摊薄稀释了。
据了解，民航改革前，订机票和在代售点订火车票一样，也需要交一笔手续费，大概在二三十元。改革后，就不向旅客收费了，而是民航给机票代售点提成分红，比如春节期间全价机票的提成一般是机票的3%，有时还会更高，而机票往往都在成百上千元，虽然飞机票单子数量少，但这个利润还是比较诱人的。
“不是我们给铁路交钱，是他们应该给我们发工资。”多名代售点老板受访时说，不但应将网络和代售点起售时间拉平，还应取消5元手续费，并由铁路部门给代售点提成分红。只有机制激活了，跟机票、汽车票一样，大家才会更加努力去卖票，最终受益的不仅是老百姓，还有铁路部门和代售点。
不转型或面临消亡
很显然，代售点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这一切都源于技术革新带来的新变化。
泉州动车站吴书记在铁路部门工作了34年，他说，当初卖票用的还是针孔式日期轧机，在纸卡片上打孔定日期，如果是卧铺，还要贴条，两三分钟一张票，很慢。到上世纪90年代才出现电脑售票，后来速度就大大加快了。
如今，售票方式走向自助化、智能化。为了票款安全，取票机设置对场所安保要求严格，未来，或许可以与ATM结合，安检可刷脸和指纹，全程实现直接进站上车。
“应该说，不再一票难求，只是如果要指定时间、指定线路、指定座次，那就必定会遭遇抢票难。”吴书记说，铁路运力也在逐年增加，但春运庞大的客流，单靠铁路是无法疏解的，近年来，随着私家车普及，春节期间高速公路免费，甚至租车、拼车回家的都有。回家方式多样化、购票方式多元化，车站窗口、代售点、自助机、电话、网络等，条条道路通罗马，这为铁路分流了客流，分担了压力。在这段历史中，代售点曾经发挥了很大作用，然而，时代在进步，总会推陈出新。
对于代售点的命运，几乎所有受访者都认为，如果不转型，下一站是消亡，有的认为顶多再撑一年，有的认为能撑个两三年。
“我也想过转型做旅游，可不熟悉，规模太小也做不起来。多种经营不可行，留给代售点的只有一条死胡同，绕来绕去还在原地转。”晋江市标德辉华庭代售点老板80后小庄，从两个店面缩到一个，三个窗口也只有他和一个亲戚两人值守，他觉得，再恶化下去，只能关门。
“作为铁路服务窗口，代售点有存在的必要性。至少对于那些不懂电脑、不会上网订票的人来说，代售点买票还是更方便。加班车以前是同步放票的，后来网络和电话订票早两天。”陈埭湖中村代售点的老蔡说，很多人打工辛苦一年却买不到回家的车票，想想就觉得时代在进步中也遗忘了一些东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