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上谕提到的“提塘”,即提塘官,是各省总督、巡抚派驻京城的联络官。其职责是传递有关本省的文件,实际还兼有刺探朝廷动向的任务,是地方安插京城的坐探。他们地位不高,用乾隆皇帝的话说,就是“微末之人”,但他们神通广大,无孔不入。各省总督、巡抚视他们为亲信,常依据他们提供的信息,判断高层动态及政治风向。直隶、江南、浙江等省总督、巡抚派驻京城的提塘,买通军机处的书手,将不发至省级的机密文件,抄寄这些省的总督、巡抚。乾隆帝对有关总督、巡抚从处理,免于查究。但对于泄密的书吏,自然要受到严肃处理。
以上军机处书吏为一己之私而泄密于地方官的一连串事件,在古代官场具有典型性。而为出卖情报而泄密的,又何止清代军机处的书吏!
小吏专权为何难以解决
古代胥吏专权是官场一大痼疾,许多有识之士都大声疾呼要坚决铲除这一祸害,但是,直到封建社会终结,这个问题都没有解决。
朱元璋在《御制大诰续编》第十三章中说:“天下诸司所用走卒不可无者,持簿书亦不可无者。然良家子弟一受是役,鲜有不为民害者。”他觉得奇怪,怎么好端端的良家子弟,一旦做了书吏或差役,就变坏了,而且很少有不害民的。进入吏的行列,为何好人会变坏?朱元璋没有悟出这是制度出了问题。
古代实行的是“一衙两制”,亦即官员属国家编制,由国家任免,由国家提供的俸禄供养;而吏不进入国家编制,不由国家聘用,不由国家薪金供养。正因为这样,朝廷无法考察、管理和考核这部分人。吏归衙门的主官任用,他们对使用他们的主官负责。一位官员到任,带来一批吏;一名官员卸任,带走一批吏。官员自己聘用吏,难免不沾亲带故,难免良莠不齐。一旦有害群之马的吏出现,因为是官员任用的私人,往往受到官员的庇佑。
因为国家不发薪金,薪金要由聘用他们的官员负担,吏人的收入往往很低。这逼得他们自己找食。古代有过“高俸养廉”,但没有“高薪养吏”。一些素质差、有贪欲的吏,便借机敲诈,中饱私囊。
古代各级衙门用的主官,多为通过科举走上仕途的人。他们熟悉《四书》、《五经》,有的诗文做得很好,但这些跟处理政务、公务毕竟相去甚远。那是另一门学问和技能,官员们没有在吏的岗位历练过,缺乏这方面的训练和经验。这样,就造成官员们“跛足”的现象:他们熟悉的知识不大用得上,用得上的学问他们又缺乏。正如梁启超所说:“官制不善”造成官员们“习非所用,用非所习”,只会签字画押的官员们,不得不“委权胥吏”。也就出现叶适所说的“大官拱手惟吏之从”的局面,胥吏弄权就是势所必然了。
胥吏这一行,因为是具体经办各类官府文书和各类公务,需要行政、人事、刑狱、钱谷等方面的经验,需要熟悉朝廷的法规及历来有关谕旨。做一名胥吏,是要经过多年专门学习和训练的,往往父传子,子传孙。因而在胥吏这一行,存在着家族世袭的现象。这也就是叶适说的:“今天下官无封建,而吏有封建。州县之敝,吏胥窟穴其中,父以是传子,兄以是传弟,而其尤桀黠者,则进而为院司之书吏,以掣州县之权,上之人明知为天下之大害,而不能去也。”胥吏形成一股势力,“植根固本,不可动摇”。朝廷即使知道胥吏之害,也奈何不得。因为这是制度严重缺陷造成的,而修补制度不是轻而易举的。(作者为凤凰出版社编审)
“内行”与“外行”的较量(史海钩沉)
胥吏的地位虽然低,政治影响却大,因为国家事务,尤其是地方行政,实际上是靠胥吏来处理的。进士、翰林出身的“官”们,“学问”虽好,能力却很可疑。他们往往不屑于(其实也未必能)处理繁琐的具体事务。“吏”却是这方面的专门人才。而且,由于胥吏没有别的出路,无法像官那样步步高升,也就更加努力地把自己打造成“专门人才”,并在执法领域“大显身手”。结果,在处理国家事务和地方行政时,官是外行,吏是内行。外行虽然在名义上领导内行,内行却可以在实际上糊弄外行。要知道,帝国的政策和法令往往都是些“原则性意见”,是用漂亮的文言文写成的,因此是含糊其辞和语焉不详的,具体尺度全靠执行者掌握。官们既然不懂行,则升迁的快慢,处分的轻重,赋税的多少,工程的增减,便都由吏们说了算,或者被胥吏牵着鼻子走。所以,明末的顾炎武,便说当时的情况是“百官者虚名,而柄国者吏胥也”。清末的郭嵩焘,也说有清一代是“与胥吏共天下”。一个王朝的政治,如果居然实际上是由一大批永无出头之日的办事员(胥吏)来操纵的,那光景可想而知。(引自易中天《帝国的惆怅》)
《人民论坛》 (2009-11-21 第09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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