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田有文字可查历史近千年
我的家乡龙田镇是福清人口最多、经济文化最发达的地区,闻名遐迩。但是,龙田之名声在外,还因为她古称牛田,明朝抗倭名将戚继光率领大军于此打了两场大胜仗,歼敌无数,大快人心,史称“牛田大捷”.这段辉煌史实,《明史·戚继光列传》以及戚继光长子戚祚国撰写的《戚少保年谱》中都有详尽描述,闽、融地方史书更是大书特书。所以称之牛田,相传古代这里为滩涂青草地,专为官府放牧牛马而设,宋代就逐渐成为人口商贸集镇。清乾隆年间修纂的《福清县志》载有“方括图”(即福清地图),标有“牛田镇”.在“建置志”中有宋延佑年间(1086-1094年)建有官府管理盐业的“牛田盐课司,在县东南时和里”的记载。在“地舆志”中有“牛田市,在时和里”.当时所谓的“镇”、“市” 不是行政区划,指的是“宋代以后县以下的小商业都市”(《辞海》),说明牛田已具有一定的人口经济规模,集市贸易相当兴盛。下文引用的叶向高文稿中形容为“万家之乡”,“巨镇”之“最盛者”,可见一斑。
牛田的地名较早出现于宋延佑年间的“牛田盐课司”,至今已有920多年了。再往前走,还能跋涉追溯“牛田”之源头吗?孤陋寡闻如我,实在无能为力了。
现在,除了福清老百姓数千年来不改初衷,在方言中一往情深地呼唤“牛田”外,地名“龙田”,已通行通用100多年了。那么,是什么时间、什么原因要更名呢?一般的说法是,清末,随着“牛田”集镇的不断繁荣,当时在街道南端建有一座牌坊,上有“登龙门”,附近挖有“龙舟塘”.当地百姓为祈求安康幸福,如金龙腾飞,遂改称“龙田”沿用至今。作为土生土长的龙田人,我一直相信这个说法而未予深究。小时候虽没见过“登龙门”,可跟随母亲到“龙船塘”(方言)水边石条子洗衣裳,清澈凉爽的塘水没过膝盖头,童稚眼里,那可是“烟波浩渺,一望无际”啊。再后来,“农业学大寨”填塘造田,“知青”的我在这水田里插秧割稻子,再再后来,这里盖起了一座座小洋楼……
牛田自古雅称龙田
今春闲时翻阅明三朝宰相叶向高自撰《苍霞草全集》,繁体竖排不断句,依旧一知半解地啃着。无意间发觉叶老先生对“牛田”满怀深情,多次为 “牛田”的人与事写文章,并且使用“龙田”这一地名。这里仅举三例:
《苍霞余草卷之二》有《福庐灵岩记》:“入福庐有两路:一自龙田(加粗号为笔者所加--下同),一自贞塘。自龙田入者,抵山下有棹楔,额以‘福庐真境'.”
《苍霞余草卷之三》有《思山张翁八十寿序》:“自融以东多巨镇,而最盛者曰龙田。其阛阓之栉比,市肆之殷阗,衣冠文物之繁伙,甲于一邑。故家大族冠者盖相望。”又有《裴亭何翁六十宾饮序》:“吾邑有龙田,盖万家之乡也。闾井栉比,列肆如林,渔盐谷粟,珍鲜缟纻之利,衣被一邑。其人备四民之业,而以什一起家者,往往不乏。” 当然,“牛田”的地名还是要用的:
《苍霞草卷之十》有《重修报功祠记》:“当公(指戚继光--笔者注)之去闽,倭益肆。其巢吾邑之牛田者,亦不下数千,至耕牧其地为长久计。戚公一鼓荡其巢……”
《苍霞余草卷之九》有《明赠中宪大夫廉州府知府恭齐何公偕配薛太恭人合葬墓志铭》:“赠公讳善为,字舜治,别号恭齐。先世自固始,不知何时卜居牛田。”
叶老先生文集中对“牛田”、“龙田”地名的交叉使用,令我惊诧,颠覆了自己固有的观念。叶氏与戚氏系同一时代人,戚比叶年长31岁,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戚家军取得第一次“牛田大捷”时,叶氏才3岁,从在娘胎中便跟着母亲在倭乱中四处逃难。叶文明证,至少在彼时,“牛田”、“龙田”便已并用。或许老先生在祝寿,或寿辰“宾饮”时,“雅事”用“雅称”--“龙田”.若是,便可得出结论:牛田,雅称龙田。
再说“登龙门”.几年前“登龙门”石门额在龙田二村出土,现被镶嵌在该村观音阁外墙上。日前再次前往观摩,这是一条长3.11米,宽0.73米,单面的石门额,应该是寨门的门额,而不是牌坊。左边一行竖排小字系“宣和二年岁次庚子仲春”.宣和为北宋徽宗末年,庚子年系1120年。这说明“牛田大捷”之前的440多年,“牛田”就是一大商业集市,街道南端已经建有“登龙门”.所谓“清末”时期,充其量只能算重建。由此可见,因清末建“登龙门”而改称“牛田”为“龙田”的观点是值得商榷的。
其实,“龙田”的来源还要提到“群经之首”的《易经》。《周易》乾卦的第二爻“九二”为:“见龙在田,利见大人”(直译:龙出现在田间,有利于大德之人出来治世)。有了“登龙门”,有了“龙船塘”,文人雅士或许以为“牛田”土味太重,借用《易经》乾卦生机勃勃的第二爻,将自己世代居住的“巨镇”雅称为“龙田”.一如福清雅称玉融。“登龙门”所在地张厝村(现称二村),其始建于南宋嘉熙元年(1237年)的“清河张氏宗祠”里有一副古老对联:“清河流厚泽,千年见于龙在田;福邑肇宏基,五世凤鸣昌厥后。”跟二村比邻的何厝(三村)始建于南宋咸淳九年(1273年)的“庐江何氏宗祠”也有一副老对联:“龙从田见开科甲,庐合江流衍派支。”都表达了同样的愿景。窃以为,“龙田”作为牛田的雅号,可以认为是很早就紧随其后的。对于这一古镇来讲,“牛”是她的根本,她的物质基础;“龙”则是她的灵魂,她的精神追求。
清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启用龙田地名?
现在我想知道,从地名学的角度看,雅号“龙田”什么时候正式取代“牛田”呢?据《福清市志》(1994年)卷一之第二章《行政区划》介绍,“宣统二年(1910年),县筹办自治,除城区外,划5镇、10乡,并置城镇乡筹办自治公所和城镇乡自治会。5镇:东张、海口、渔溪、龙田、高山;……”这是信史。说明至迟于1910年“牛田”已更改为龙田。那么之前,还有可能性吗?
校址位于龙田的福清第三中学,其前身为来华教会创办的“培元书院”,拥有120多年历史。原校长王钦发在该校工作期间,萃聚了不少珍贵档案资料,在他应约为我提供的文史资料中,有5份相连贯的“福州美华书局活版”印制的《美以美教会年录》,整版刊载“福邑培元书院报单”.首张注明时间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指出“除传道之子弟在县肄业外,宜另立一所在牛田地方,以便诸生童学习焉。”此外,该报告还有三处提到“牛田”.证明1895年仍然名之曰“牛田”.
接下来一张“福邑培元书院报单”的时间为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仅隔一年时间,报告中的“牛田”就变成“龙田”:“忆旧年书院分为两所,一所在县中,一所在龙田。”该报告还有三处提到“龙田”.另3份《美以美教会年录》,分别是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和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均明白无误地提到“龙田”,“牛田”的旧地名业已消失。以西人(含为其服务的华人)办事之严谨认真,对教会创办的书院所在地,不会擅自变更地名的。何况西方宗教对中国的“龙文化”也不感兴趣。那么,是否存在以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为分水岭,牛田正式更名为龙田的可能性?--这只是笔者的孤证,难以确论,希望看到更多的佐证。
地名是历史的活化石。地名就是乡愁。从牛田到龙田;从先民牧牛放马的海滩地,到如今欣欣向荣的省级小城镇综合改革建设试点;沧海桑田,一路相伴,一路惊喜。缅怀战鼓声中戚家军平倭的刀光剑影;见证退隐乡间的宰相叶向高开辟福庐山,“秀甲闽越”,而后毁于“文革”、于今重修;感受传统文化中“龙文化”、“《易经》文化”对先民审美理念的浸润;记载祖先对繁衍其中的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的认知与思考;也蕴含着城镇化进程中如何延续文化命脉的启迪。我不想“独乐乐”,愿与龙田的乡亲共享之。并请教于对地名文化有兴趣的读者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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