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崇武对话古城
2023-07-13 07:55:44 来源:东南网 责任编辑:陈玮 作者:谢婷 吴倩惠安崇武古城一景 张定河 摄 扫一扫,看崇武古城的保护利用。 东南网7月13日讯(福建日报记者 谢婷 吴倩 通讯员 陈秋红) 城墙内外,一边是城,一边是海。 惠安县崇武镇海门村村民张赞平经常站在古城墙的跑马道上,和来来往往的人讲城内外的故事。 过去的故事里,海是冷的,城是热的—— 作为东海与南海的气象分界线,崇武古城前的这片海常常迎来风云激荡,南北气流在此处交汇、冲撞,台风和倭寇令百姓胆寒;城里则让人安心,这里驻军屯兵,兵属与百姓在城里繁衍生息,古城处处是热气腾腾的烟火气息。 进度条拉到现代,海热起来了,城却变得落寞—— 入选全国最美八大海岸、被评为国家4A级景区,湛蓝的海水映着明净的天空,崇武海边以金沙碧水迎来游人如织;而城老了——古建残破,违建林立,配套缺乏,街道狭窄,“一个地方卡住,一条街都瘫痪”。与此同时,尽管崇武的旅游数据亮眼,但大多数游客的崇武古城游其实是海滩游,真正进入古城的观光者寥寥无几。 “实际上,更多的宝藏在城里,不能让历史在我们这一代被埋没。”为唤醒沉睡的古城,惠安县委县政府积极开展工作,为保护活化利用古城而努力。 愿景 “宝藏在城里。”生在古城的张赞平对这句话体会很深。 在张赞平的生命里,古城无处不在。青少年时期,有着宽阔跑马道的古城墙是他和伙伴们的乐园。人到中年,他在古城海门村担任村干部。也就是在这段时间,他认真研究起古城的一砖一瓦,变成了古城“活地图”。 “外地游客可能不了解,真正意义上的崇武古城在城墙里。这里有莲西村、潮乐村、靖江村、海门村4个村,常住居民约3500多人。崇武古城内有古大厝78座,寺庙宫观庵堂近30座,其中县级文保单位7处。这里聚居着当年抗倭军队的后裔,几千人口里有98个姓氏,我们都叫‘崇武百家姓’。”讲起古城故事,张赞平娓娓道来。 2006年,上海同济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阮仪三教授一行受邀为古城保护做规划,张赞平全程陪同。一行人由水关门进,短短几百米的路程,张赞平介绍了明朝经千户府邸遗址、显公祠、黄吾野故居等,令专家团队对崇武古城底蕴之丰大为赞叹。 “这些遗址、故居有的损毁,有的杂草丛生,如果再不挖掘修复,慢慢地就没人知道这些历史了。”张赞平说,他做梦都想看到宝藏拂尘,古城里的荣光重现。 找回原来舒适的生活环境,也是许多古城居民的愿景。20世纪90年代,古城人口达到2万多人的历史高峰,仅有0.5平方公里的古城内部空间日渐逼仄。城区逐渐被密密麻麻的房子吞没,一家七八口人挤在十几平方米的住房中,家家户户没有独立卫生间,清晨公厕前排成长龙…… 渐渐地,许多年轻人搬走了。留下来的人对古城感情复杂:继续住着,生活品质不如意;搬走,石头城里的历史和记忆就断了,心里又万般不舍。 古城待保护,民生盼发展,如何寻求它们间的“最大公约数”?2021年,惠安县决定启动崇武古城保护活化利用工程。 管线落地、文旅节点改造提升和西门—水关—南门城墙规划房屋征迁是崇武古城保护活化项目(一期)的三大任务。惠安县文旅局党组书记叶逢伟被抽调到项目指挥部担任副总指挥及综合协调组组长。 一接到任务,叶逢伟就直奔“征迁”这个旁人眼中最难啃的“硬骨头”。“我从小长在古城,没人比我更了解这里的百姓对良好居住环境的渴望。”叶逢伟与群众工作组的同事一起入户,和群众讲政策,聊规划。 “保护古城,从大的方面来说是唤醒一段历史,但对于生活在里面的老百姓来说,也是留住一处家园。”叶逢伟说,把道理跟群众讲透了,把困难实实在在解决了,群众都会积极配合。 在房屋评估过程中,有7户群众反映,其新装修两三年的房屋,评估等级却与周边破旧房屋差不多。为了解实际情况,叶逢伟先后4次组织评估测量单位和群众工作组人员查看现场,并提请总指挥现场走访,根据现状,实事求是地调整评估等级,切实维护群众利益。 在众人的协同努力下,短短两个月,项目(一期)除货币补偿安置外,其余的105户全部完成签约。 “绣花” 征迁红线里的住户搬走了,但古城里的保护活化工作才刚刚开始。 如何让古城风貌抢救保护与城市格局重塑、社区有机更新齐头并进? 低冲击、微干扰,下足“绣花”功夫,泉州古城保护提升工作提供了一个范本。 考虑到泉州古城一些街巷与崇武古城具有高度相似性,2022年2月,惠安县委县政府组织考察组深入泉州古城,学习建筑活化、业态培育、背街小巷改造等方面的先进经验。 “慎重严谨,以修文物的手法修古城。既要尽量保护历史原貌,又要让群众生活品质得到更好提升。”2022年5月,惠安确定了崇武古城保护活化利用原则。 当年7月,崇武古城活化利用工程开始建设初探,选取古城城隍庙前长约60米的路段,进行管线落地、路面翻修、建筑立面整治等试验性施工。 张群是管网落地组的主要成员,也是试验段建设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开挖之初,他用“如履薄冰”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古城的施工环境,确实如薄冰般脆弱。“那条巷子最宽2.5米,两边的房子都是石头结构,没有钢筋混凝土,很可能机器一铲子下去,房屋地基就塌陷了。”张群说。经过专家论证,试验段决定采用人工开挖的方式,在四周安装上监控,实时监测施工两侧房屋的安全。 问题接踵而来。古城的几个出入口都比较低矮,巷道也比较窄,大型运输设备进不去,建筑材料运输困难;运进来后,城内空间饱和,很难找到一块空地专门堆放材料;古城居民以老人居多,不仅夜间不能作业,白天作业时噪音、防尘、震动、出行、安全等也都要格外注意。 “只能见招拆招。”张群说,管网组专家几乎每天都要在现场开会,遇到问题马上解决。在这种复杂情况下,60米的路段花了3个月的施工时间。 工程完工后,试验段附近的人家感受到立竿见影的变化。“下水道不反味了,门口乱糟糟的管线也没了,舒坦!”居民张旭林竖起了大拇指。 街巷重新梳理,古厝也在重拾风华。在潮乐村下王厝前,崇武镇副镇长柯清沧蹲在台阶上,仔细研究施工图纸。他的身边,工人正卸下旧梁架,小心翼翼地码在一旁。衰败的清末、民国建筑“残躯”上,重新搭建起木质框架,有人埋头雕琢木窗,有人弯腰铺设红砖。 走过下王厝,交错的建筑中走出过明代布衣诗人黄吾野、八闽琴师郑佑等著名人物。“这些古厝,承载着崇武的历史文脉,保护好它们,就是守住了崇武的根。”柯清沧说。 “考古前置”,成为保护性修缮的一条重要原则。柯清沧觉得,古城修复是一场场“抢救性手术”。 为了尽可能多地留下旧有构件,修复专家每到一处院落,先去“翻垃圾”,每一块建筑垃圾都要“验明正身”后才能运走丢弃;有些古厝的石门墙,房梁和立柱老旧破烂,工匠留下能用的木料,用拼接、打箍等方式加固;所有老房子的青砖块拆下前,先一一编号,等框架造好再运回,一块块垒砌起来…… 目前,城内已修复了8座古厝,古城流失的肌理光泽正慢慢恢复。 回归 设施翻新不易,文化传承、产业更新、人气聚集更难。 “这口明清时期的染丝井如何做文章?”“可以布置晒布架,建设美术工坊,让游客在这里体验丝染,在互动中了解历史。” “能找到郑佑的名曲琴谱吗?可以把琴谱与背景墙设计结合,还可以尝试安装踩上去能发出声音的互动体验装置。” …… 在旅游产业组,小组成员骆斌军和规划设计团队不时进行头脑风暴。 按照旅游规划初步设计,古城活化利用工程启动区将重点打造十个组团:水关海潮庵组团、橹行巷组团、城隍庙组团、大夫第组团、南门街组团、关帝庙组团、南关巷组团、南城角组团、文化巷组团、军房巷组团。设计互动景观装置让潮水“涌”到海潮庵前,在翰圃馆布设女子教育专题展,在林广记设置染织文创体验……这些构想可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呈现出来,也可能会换一种形式,古城活化利用好像“开盲盒”,令人期待。 与此同时,更新中的古城也吸引了一些嗅觉灵敏的年轻人,他们悄悄回归了。 从水关门进去约50米的拐角处,开着一家名叫“从無”的咖啡馆,这是崇武古城的第一家咖啡馆。 今年27岁的柯子杨是这家咖啡馆的主人,从小在古城长大。长大后,他到福州读书,在北京、上海工作,见过更大的世界后,转身回到了古城。 “在这里,闭着眼睛我都能找到路,每个路过的阿公阿嫲都会喊我一声。”柯子杨说,回到古城,他才找到了归属感。 古城的变化他看在眼里。“路更干净了,房子也在‘返老还童’,村里规划板上的内容让我对老家越来越有信心。”于是,今年4月底,柯子杨在古城开起了咖啡店。 开业不久的咖啡馆很快迎来了“五一”大考。“五一”假期,咖啡馆日均营业额超过1600元,每日卖出至少80杯咖啡。“和大景区的客流量没得比,但我相信这个数据会越来越好。很多游客喝咖啡的时候会跟我闲聊,向我打听古城的历史。能够一边做咖啡,一边和更多人讲这里的故事,我很开心。”柯子杨说。 第一家汉服馆、第一家扎染坊、第一家民宿……古城里的“第一家”越来越多,他们的主人,都是从小在古城长大的年轻人。在他们的参与下,有许多事情在设想,有许多事情在探索,有许多事情在变化。 这是一项久久为功的工程,要真正留存古城的内核,让百姓在老故事里过上新生活,并不能一蹴而就。 但没关系,六百多年古城的故事总算接续上了。会有那么一天,人们走进古城,就仿佛一脚踏进了崇武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