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藏高原上的个人战役

背景：2013年的福建大学生中，有两个学生志愿者在校内或微博上引起了广泛的关注。一个是在校期间在贵州、湖南、内蒙古短期服务，毕业就去西藏服务的厦门大学嘉庚学院毕业生秦晶晶；一个是做了一次志愿者就“上瘾”，休学去山区支教的福建农林大学学生曾玺凡。和短期志愿活动相比，长期志愿服务更艰难代价更大，也许会获得荣誉，但失去的可能是机会，是物质收益，是青春。本期《新世代报告》为你讲述秦晶晶和他的志愿人生。

秦晶晶在那曲比如县白嘎乡亚阔村学校前，这是学校，是村委会，也是他办公睡觉的地方。

跟着30人的队伍去中国西藏的边界线巡边，20多天都如电影《可可西里》里一样走在无人区，同行的解放军叔叔拿的是上了膛的真枪。秦晶晶怎么也没有想到21岁的自己会开始这样一段特殊的“旅行”。

安徽芜湖男孩秦晶晶是一个斯文的邻家大男孩，笑容略带腼腆，说话总是和声细语。今年7月大学毕业前，他都在厦门吹着海风过着小资生活：坐在自己开的咖啡店里和兄弟闲聊，看着游客和同学在校园里交织穿梭，“WIFI、手机不离身，QQ、微信常相伴”。

而如今，他已经在西藏那曲地区比如县白嘎乡亚阔村做了两个多月的支医支教服务志愿者了。两个月对一个人的改变能有多大？这场个人生活的战役只有他自己懂。

才来一个星期秦晶晶就改掉了20多年坚持每天洗澡洗头的生活习惯；因为缺电，他如今对用电精打细算，连电话都不愿讲久；9月1日到19日的18天里，他看完了12本书——除了同来的志愿者，村里只有两个人会讲普通话，于是他养成了和书沟通的习惯。

他去牧民家走访招生，都是骑自行车或走路。有时一个上午都碰不到一户人家，“野狼、牦牛都见过活的”。坐着汽车从海拔5000多米的山上飞奔而下，“第一次坐汽车有坐飞机的感觉，云就在手边，感觉在拍《西游记》”。青藏高原上笔直的道路延绵10公里，秦晶晶当时想到的是《西海情歌》里的那句：“一眼望不到边，风似刀割我的脸。”

秦晶晶与他的“鹭萌芽”志愿者服务队队员

一不小心成了热血青年

秦晶晶成长在一个四口之家，他还有一个妹妹。父亲信奉男孩子要穷养的道理，在他读大二的时候就断了给他的生活费供给，所以秦晶晶一直靠带家教、打工养活自己。

这样的秦晶晶，一手创立了志愿者服务组织“鹭萌芽”。 “鹭萌芽”成立于2012年，当时秦晶晶大三在读。而在组建“鹭萌芽“之前，秦晶晶就和志愿服务有过两年“亲密接触”。

2010年的暑假，秦晶晶作为支教队的一名队员去了贵州。那次支教经验给他很深的震撼：那里的孩子脸上脏兮兮的，却有着最灿烂的笑容；那里的乡亲们，望着志愿者的眼神是期望与绝望相交织……“他们真的太穷了，我感觉自己需要做点什么，活着不能就只为了满足自己的需要。”“未来是属于我们年轻人的。即使改变不了贫困地区一丝一点，但是也可以让贫困地区改变我们大学生的一生。”去贵州支教的18天，让秦晶晶坚定了坚持志愿服务的信念。

原本“和其他大学生一样，我觉得大学一定要有一次终生难忘的经历，简历上必须要多一笔别人没有的东西”，却没想到“一不小心就成了热血青年，一不小心就这样走了下去”。

2012年夏天，秦晶晶组织志愿者去内蒙古呼伦贝尔市三河回族乡苏沁牧场小学做普法、医疗和支教志愿服务21天，还带去了大家通过扫写字楼、去南普陀冒雨募捐等方式筹得的近10万元的资金和物质。

秦晶晶说，去内蒙古是个偶然，当时想做这样一个志愿活动：去反差大、没去过的地方。活动刚开始筹划时进展一度不顺，他压力很大。有一个中午他在宿舍忙方案，听到楼下很多人整齐地大喊他的名字和“鹭萌芽”的口号。趴在窗台一看，是“鹭萌芽”成员男男女女十几个站在烈日下，拉着队旗为他加油。一缩回头他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那次活动后来有近千名学生自主报名参加，经过为期5个月的笔试面试、体能训练、专业知识培训等层层筛选，最后选定25名队员同赴内蒙古苏沁牧场小学。

大学四年的大部分时间，秦晶晶都在为志愿活动忙碌，毕业后他则选择了报名参加西部计划，为期三年。“我想看下书里面写的和现实到底相差多少。”

家人倒是没有反对，“他们希望我过得快乐平安，而做志愿者就是我喜欢的事”。但好朋友多少会劝说两句——毕业去西藏待三年就等于舍弃了黄金发展期，三年后同龄人都成家立业了，你却还是零基础，甚至可能连城市生活都不适应了。这些秦晶晶并不是没考虑过，但他还是觉得“开始一件事，就要有始有终”。

四川凉山支教项目

“赤脚医生”藏区“开诊”

在拉萨，秦晶晶被安排到那曲地区比如县白嘎乡亚阔村驻点。一位领导嘱咐他：“藏独前线在那曲，那曲前线在东三县，东三县前线在比如，切记多看，少说。”另一个领导则调侃地和他说，大学没思考完的问题到村里面可以慢慢思考，因为“没有电、没有水、没有信号、没有汉族人，基本没人说汉语，你有的是时间思考人生”。

秦晶晶从拉萨坐火车出发，转汽车、再背着行李徒步，借助顺路车一段段的到了村里，期间他借宿牧民家，盖一家十年没洗的被子，这样，他花了3天时间才到村里。等秦晶晶到学校时，已是半夜十二点，没有电，而且因为海拔4700米，晶晶高原反应很厉害，吃了点东西就睡着了。

志愿服务的激情天一亮就遇见了现实：学校只有两个房间，一间既是教室也是会议室，一间给志愿者住；吃食大部分是村民们送来的，他们要自己煮，切菜用的是山坡上的一块石头，洗菜就到坡下的小溪；厕所是搭在山崖边的一个简易旱厕，“每次上厕所都能从木板缝看到悬崖下的风景”。这些只是秦晶晶藏区志愿生活的开始。

在援藏大学生分配时，秦晶晶被分到了医疗组。虽然在大学做志愿服务的时候学过一些医疗知识，也一度对中医感兴趣，看过六本医书，但毕竟不是科班出身，秦晶晶自嘲是“赤脚医生”。

在亚阔村，从出村到县市里，开车也要1天，加上办点事儿，往返就是三五天，冬天大雪封路半年，村民一年也不一定能进城一次。因此常有村民向秦晶晶寻医问药，他没课的时候就在学校里“接诊”。

有次一个藏族少女来求医，秦晶晶想问她的经期以便更好的判断病症，帮忙翻译的朋友立马就不说话了。“这问题要是问了，你就得娶她。”听到解释，秦晶晶哭笑不得。

一位四十多岁的藏区大叔被皮肤病困扰多年，当他脱下衣服时，秦晶晶整个人都起鸡皮疙瘩了——大叔前胸后背能看得到的皮肤上都布满了癣。为了诊断正确，秦晶晶还认真看和摸了皮癣，以致这次诊断结束后的好几天他都吃不下饭。

藏民们住得很分散。有次秦晶晶给一个甲状性肿大的老乡看病，开完方子，他提醒老乡以后少吃含碘食物。晚上一想，“妈呀，说反了，是多吃含碘食物才对”。于是天一亮，他就赶往该老乡家，连走带跑，快到中午了才到他家，及时更正了医嘱。

秦晶晶说他这个“赤脚医生”还碰到过挺多趣事，但藏区老乡们的信任让他在压力中迅速成长。

穿着藏族服饰的秦晶晶

只要有爱便是天堂

9月，白嘎乡已经开始下雪。看着孩子们破烂的鞋袜，秦晶晶心里万分难受。他算了一下，要给学校里的孩子备齐鞋袜，大约要8000元。秦晶晶整改了自己的驻村日记，发给媒体，希望赚些稿费。他说，来了西藏才觉得钱真是个好东西，能做很多事，但“我希望是凭自己的劳动去为他们做些事”。

在藏区，大家世世代代住在高原，都以放牧为生，鲜有人有外出谋生的想法。小孩子读书是一种消遣——“除了放牧劳动没事可做，所以来读读书”。经过二十多天的家访，秦晶晶发现乡民里的最高学历是初中。

秦晶晶想组建高中部，校长不同意，因为人手太有限了，得顾着大部分人念小学和初中的需求。但在秦晶晶的坚持下，校长还是妥协了。于是秦晶晶和另外一个队员担起了高中部筹建的工作，从建章立制到招生排课表、写教案，他们遭遇困难重重，却忙碌并快乐着。经过家访，有34个适龄人，但只有9个有条件并愿意来读书。

在西藏已经四个月了，秦晶晶觉得日子过得很快，每天简单的重复，手表没有意义，时间都靠一日三顿来计算，随便吃点早饭就上课，吃完午饭一天就过去一大半，吃完晚饭就该睡觉了。

“其实我没有你想得那么伟大。”采访时，秦晶晶一直这样强调。他说，没有网络没有QQ，每一天都很难熬，也有被没电、没信号、没汉族人、没普通话的环境压抑得喘不过气的时候。不顺的时候，寂寞无聊的时候，常常会想念以前的小伙伴。“刚来村的时候，我想回拉萨，更想回厦门，但是半途而废太丢人。”

但是还有一句话也是他跟记者说得最多的：“三年我一定坚持完，这一路上有太多人对我的好都好到心里去了。”他说这里的很多人让他明白一个道理：只要有爱便是天堂。